【一月】
程望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,眼里是一汪黑亮亮的死水,着墨深深,晴滟到让人甘愿山遥水阔地去追寻,又因其过于幽郁而怅惋。她就那样看着荀青纨,目光里转瞬堆积出几个世纪骨凿血涌的沉悒。
【二月】
他向右边“当啷”地一声倒下去,好像轰开寂静午夜游荡飘散的厚尘时那声古董报时钟的长鸣。所有人都看向教室中央,宝蓝色布帘间泻出的一小缕阳光正照在破碎的三棱镜上,他的脖颈不偏不倚地卡在上面。彩虹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漾出炫目的华光,甚至没有遗漏死人惊愕至极的脸。
【三月】
“尸骨无存……你可知道什么叫尸骨无存……他竟狠心至此,连一点念想都不肯留给我。
罢了,罢了,明日我便投铜雀窖去,——他不是连抔灰都没剩下吗?你叫匠人把我做成个坛子,砸碎在他埋骨的地方。
黄泉路又如何,三生石又如何?便是他死了,不在了,连尸骸也剩不下了,我也陪着他一起。”
【四月】
姜罂知道,自己就是单摆实验里铁球最初荡下来的那一刻,计数是从平衡位置开始的,最初点根本毫无意义,——但是又不能没有。铁球是不能从平衡位置开始做简谐振动的。
【五月】
她依言闭上眼睛,两瓣湿润的红唇像春花一样绽放在脸上。他的气息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相拥的恋人如同日暮和月升的天际线,交缠相融,浑然一体。
只是扣紧她贝齿前的那一刻,他的唇间忽有金属的冷光一闪。
【六月】
柯杉看不清,但是冥冥之中知道那个人就是她。他看着芥拉向门口走去,转身,不带一点犹豫,更不可能留下回首。他想说,别走,但终于说不出口,不过是嘴唇翕动了一下,一切又淹没在急管繁弦的萧然沉默里。短短二十几年的生命中,他从未比此刻更窒息。
多年后芥拉在影像上看到他未出口的那句嗫嚅,心比大脑先读懂他没说的话。芥拉笑着摇摇头,不知眼眶早已蓄满泪水。当年我也想要你别走,你看,如今我们,扯平了。
前缘两清,再无相欠。从此他们的生命,会平淡得像彼此从未相识。
这就是结束了。
【七月】
虞无脑子还混沌着,听到“胥”字就想抬手打人,只她病中力气太小,扶在床头柜上的砝蓝瓷花瓶上使力半晌竟没挪动一丝一毫,气的她拣了个玻璃杯随手掷了出去。明胥冷不丁被这么个凶器砸过来,饶是没伤着也吓了一跳。旁边的容杞赔着笑:“不好意思啊我们阿虞怕是烧糊涂了,听错了名字,以为你是子胥…她不是故意的。”明胥倒没真生气,哭笑不得之余心中浮起一缕幽幽的堪怜。床上的虞无早又昏睡过去,方才这一段公案半点没在她心上留下痕迹,只是不知梦到了什么,语气很笃定道:“但凡是个叫胥的,我都要打!便是投河死了,我也不叫他胥子伍来我坟前祭拜。”
【八月】
2018年的第一天,没有下雪,北风干冷,商枝从梦中的高楼上一跃而下。残躯被风干成枯枝败叶,地上铺满洗也洗不掉的深黯红色,像开了一地花语是绝望之爱意的赤鸢尾。
商枝满足而倦怠地合上眼睛。
梦里梦外,万端寒凉。
【九月】
天空没有边界。
我想要你们,永远自由。
伊拉,这就是你最后想说的话吗?
为了这样的愿望,甘心拿身体…去撞开天空的封锁线么…
他明明没有哭,眼泪却自己流了下来。
我会自由的,我们会永远自由的。
如果,这是伊拉你,最后的愿望。
【十月】
陆倚莲仿佛又听到有人唤她。
是在雾煞煞的水云连楼里,老妈妈拿一口皖南语念她小名:“观音子。”
她笑着答,“哎”,未敢睁眼,一串泪珠儿从她微微下垂的睡凤眼里滚落下来,老妈妈故去十七年了。
一双有薄茧的手抚上她双颊,轻柔为她拭泪。她能察觉到那人顿了顿,也唤她:“阿莲,莫哭了。”
【十一月】
他语塞了。
他怀里的天使。私逃人间的天使。华美的羽毛凌乱有酒污的天使。
老修士的眼里不知怎的有些濡湿。他微微颤抖的双臂正拥住阿格妮娅,像顶小心拾起一瓣冬夜的雪花。
下一秒,他轻声道:
“我是您的信徒。”
【十二月】
他费劲地咽了一口唾沫,骨节粗大的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。
“很多时候我都想问,我们究竟他妈的为什么要来探索这个小岛?”
他嘶哑的声音停了。那双暴躁的黄眼睛也不再骨碌,目光钉在她的脸上。
“为了干掉这个愚蠢的小妞。”
他的右手抬起,向天做出射击的动作,唇边笑意像水纹一样迅速扩大。手落下来的时候,似是动了一动,想要捧住她脸颊的意思,尔后没有停留,径直垂落。
这是他最后一个动作。
女孩一直保持着倾身向他的姿态,直到眼前一片发黑,身体再也无法攒出够她保持平衡的气力。她倒在他的胸膛上。
旷野四寂,海风带来海浪萧然的呼吸声。她留他一个人太久了,久到他已经被海风吻成了同样的温度,只有他的左手,被她紧紧握住,还沾染着她的体温。
堕落。非常堕落的一年。去年好歹写了篇完稿,今年…稳定保持着写3k就搁置的工作效率(。